万岁(外二篇)

  文革初期,个人崇拜甚行。其中有三句口号响彻神州,即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向江青同学学习向江青同志致敬。

    红宝书在手,红袖章套臂,言必说语录,口必呼万岁。红旗飘飘,歌声嘹亮,大批判先行,大字报上街,串联游行,揪斗开路,有戴高帽者,有挂胸牌者,敲锣打鼓,游街示众。美名曰之: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

    当时我甚小,童年眼光目睹现状,也兴奋不已,激情昂扬。

    当时有大字报称,经专家检查,毛主席可活一百五十岁以上。可我听之气愤不已,毛主席万寿无疆,专家小丑们是何居心?我与小伙伴们商量,贴出生平第一张大字报。心之真,情之切,捍卫毛主席,大批判不能丢。大字报内容现已全然忘记,但最后结尾仍铭刻在心,那就是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第二句共有二十一个万字。因为我曾看过一传单,我与小伙伴掰着小手指,反复数了几遍,小传单最后毛主席万岁的万字有二十个连在一起,我与小伙伴们由衷佩服,忠于毛主席,这才是行动表现。自然我们大字报,万字一定要超记录,不如此,无法显示对党对毛主席赤胆忠心。

    随后神州大地流行起早请示,晚汇报,唱《东方红》,跳忠字舞的热潮。家家房间,不论大小,都设有主席台,供奉毛主席石膏像。墙必有标语,窗必印忠字,手必握语录书,胸必戴伟人章。

    每当清晨起床,首先站在主席台伟人像前,紧握语录书,名曰早请示。口中念道:敬爱的毛主席,敬爱的毛主席,我要听您的话,今天准备做什么做什么,坚决捍卫你的路线,最后,衷心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傍晚睡前又一次站在毛主席像前,如实地向他老人家汇报一天战斗情况,并总结成绩,指出努力方向,最后山呼万岁,万万岁,此况就叫晚汇报。

    小时我,对此事最热心,最执着,最虔诚。每天必拖着弟妹,拉着父母在家完成这一程序。

     到校后,再一次集体经历这过程,乐此不疲,兴趣盎然。

    虽最不喜唱歌跳舞,但忠字歌常高声大唱,忠字舞尽心演练。

    “敬爱的毛主席,敬爱的毛主席,我们有多少热情歌要对您唱,我们有多少热情话要对你说讲……千万张笑脸迎着红太阳,我们衷心祝愿您老人家万寿无疆!”忠字歌唱遍四海,忠字舞跳遍华夏。大革命让幼小的我着迷、狂热和热血沸腾。

     每当毛主席最新最高指示在广播中播出,我必随着敲锣打鼓的人们一起,涌上街头,欢呼毛主席的英明指示。

    记得毛主席的“一个人有动脉静脉,通过心脏进行血液循环……吐出二氧化碳,吸进新鲜氧气,这就叫吐故纳新”这一指示发表时,倾城上街,欢呼万岁。兴奋、激动和莫名的革命热情,使我们小孩完全忽略在这段期间,破四旧、武斗、批斗四类分子及子女和揪斗走资派时的残忍,愚昧和毫无人性。

    运动总是能激起小孩的天性和童顽,灌输总会改变小孩的思维和认知。

    毛主席的伟大,毛主席的完美,甚至他的身体的坚不可摧,生理上永不衰老,我们也坚信不疑。这是革命坚定性,忠于毛主席的完美表现。一丝的怀疑就是反动,稍许的不敬就是敌人。

    打倒,绞死,火烧,踏上一只脚,这是我们小孩当时常用的语言,有人打破毛主席石膏像,有人把印有毛主席像的报纸丢入厕所,有人不戴毛主席像章,我们小孩都会当成一级警迅,追踪、调查、汇报。像解放区儿童团一样,自觉投入对敌斗争第一线。

    谁反对毛主席,我们就砸烂谁的狗头,这是我们的口号,也是我们的信念。

    令人惊奇的是,大人们比我们小孩更疯狂,更歇斯底里!天天有反革命事件发生,常常有变天账被发现。今天押人上街游行的人,明天又被别人带上高帽。眼花缭乱,变化万千,让幼小的我有时也不禁问:怎会有这多人仇恨毛主席?

    突然有一天,我的小伙伴,同一大院一个十来岁小孩,名叫梁晓峰的人被当成现行反革命抓了起来,让我惊吓不已。当时有人报案,革命群众专政队一批人,持枪包围厕所,反复勘查,在厕所不起眼地方,有一排钢笔写的五个小字,毛主席万岁。有人在这五个字前不远写了两个歪歪扭扭的二个字,打倒。这是一起多么严重的反革命案件,大人们不敢怠慢,发动群众全面深查。在有人揭发下,经过核对字迹,我的小伙伴被确认是这两个字的当事人,自然他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关了起来。虽然半个月后他被放了出来,但他和他家人都为此受了很长一段时间另眼歧视。

    他哭闹着,反复解释,他根本没看到后面五个字,他仅写了两个字,后面字也许后加的,也许原先有,但决不是他本意。加上他家成分出身好,专政队也就大事化小,放人了事。但他在我们小伙伴中已抬不起头来,反革命分子叫了他一年多,其承受的压力不是我们非当事人所能想象的。

    当时更有奇闻一件,我们那儿有一小镇弋江,有一农村妇女请了一尊毛主席石膏像,不甚走路跌倒摔破,她害怕极了,一夜未睡,第二天主动向专政队自首。没想到专政队如获至宝,立即五花大绑,戴高帽,挂写有现行反革命分子木牌,全街游行示众。那妇人不堪辱没,当晚上吊自尽,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这是我那儿时记忆最深的一件事,至今也忘不掉。没想到一尊石膏像丢失一条命,让很革命的我,也是无法接受的。

    万岁的欢呼声已渐去斩远,毛主席老人家也千古了。自然规律是谁也抵抗不了,但那段历史阴影总咀嚼着我们这一代人心灵,难以释怀。

    多灾多难的祖国呀,但愿以后永不要再折腾,人生而平等,万岁可以休矣。

 

 

外一篇:

土布洋布

                    作者:立委

 

    我小时候,1960-1970年代,还穿“土布”衣服,“土布”是农民手工纺织的,买回家,送进染坊去染成蓝色或者黑色。

     很粗糙,不结实,容易破,所以要补补丁才能穿久。当然没有花样。染坊像个大澡堂,热气熏天。染出来的布掉色得厉害,往往把其他衣服也带黑了。

     后来,60年代后期,开始有需要布票的国家供应的机织咔叽布,漂亮结实多了。由于需要布票,所以土布没有立刻退出市场。再后来,化纤制品“的确良”和尼龙开始来了。记得第一次父母给我们兄弟买的确良做衬衫,大约是1970年左右,我坚决拒绝穿,觉得这太修正主义了,那么光亮,像资产阶级少爷。我们从小觉得要学习雷锋艰苦朴素,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第一次穿尼龙袜子也觉得太奢侈,可是感觉穿上以后,特别舒服。(后来才发现不透气,有臭脚的毛病。)

    化纤制品的流行是1970年代,最大优点是结实,奶奶再也不用一年到头给全家缝补衣服鞋袜了。当时开始进口日本化肥“尿素”,农民兄弟发现化肥袋子是很好的化纤制品,就纷纷拿尿素袋子做床单和被子用,还真好使。就是袋子上的硕大的汉字“尿素”每天伴随着人进入梦乡。后来,读30年代 DuPont 发明尼龙的历史,说美国大兵当年到菲律宾等处,就以尼龙制品作为礼物在当地泡妞,极受欢迎。

    70年代末,偶然还看见有土布,但是因为洋布价格下降,文革后布票又取消了,土布就无法竞争了。

    斗转星移,时事变迁,如今在西方,纯棉、纯麻或者纯丝的手工制品开始时髦,只有资产阶级小姐少爷才穿得起,而贫苦的无产阶级只能将就使用便宜、光鲜又结实的化纤制品了。网友小闪告诉我,现在“土布”制品可贵着呢,有一种品牌的童装HANNA ANDERSSON号称用“土布”(organic cotton)把价格提上去。WHOLEFOODS里卖的衣服,一件最普通样式的麻布上衣就卖近两百刀。小闪说:俺觉得自己织的布做粗布衬衫,休闲裤,女裙绝对cool,没人跟你穿一样的。过去无奈的事情现在变成时髦了。

                             (注:立委是汉阳一江水的弟弟)

 

外二篇:

           不成故事

                        作者:立委

 

    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班干部,不是学习委员就是副班长。这官当长了,就觉得理所当然。升高中,两个学校合并,加入了一批第二初中学校过来的人。新班主任是个秃老头,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还是他没有尽心研究我的履历,总之是他决定把我排除在班委会(相当于政治局常委)之外,给了我一个小组长的头衔(相当于政治局候补委员,一个班有四个小组长,管本组收作业,但不能参与班委会决策)。当时真觉得天要塌了。少年失意的心情很难描述,心灰意懒,无所排解,转而很有些玩世不恭的样子。现在理解了,搞政治是很辛苦的,当官不成应该是很痛苦的。

    在这仕途艰难之时,有一句温暖的话,让我至今感怀不忘。有一位第二初中新来的女同学岳,梳着两条又粗又黑的长辫子,为人落落大方,笑容很灿烂。她就是我们班新当选的文娱委员,能唱会跳,男生都很喜欢她。不知怎么,她察觉了我的失意,跟我说:“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是我占了你指标。” 我至今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样的说法,觉得是她当了文娱委员,把我的班委会入围指标(quota)占用了。学习委员的位置是第二初中来的一个语文不错的臭小子占据的,倒是副班长这个虚职,如果我入围,应该可以安置我这样的六朝元老。可是那是班主任独裁的体制,入围与否他老人家说了算。无论如何,她能这样说话,真的让我感激得很,尤其是出自这样一个性格阳光和人见人爱的女孩。她的性情特别好,善解人意,让人舒服。后来几次交往也加深了这种好印象。

    有一次从二楼教室下楼,我随口一啐,没想到她正好在楼梯口,不偏不倚落在她袖口上。当年不懂五讲四美,随地吐痰并不觉得是恶习,可口水吐到了女同学身上,还是羞得我无地自容。可她一点不恼,自己擦去,一样笑吟吟地从身边点头走过,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她姐姐性格也特别好,在我们医院做护士,常常到我家来玩。她父母也认识我父母。但是,在她高中来到我们班前,我没见过她,只听说过她。她此前当然听说过我,也知道我成绩好。我们家兄妹三是小城里有名的好学生。

    到这个岁数了,人特念旧。同学聚会遍地开花,我的中学同学也不例外,还给大家建立了通信册。于是去年过年给老同学打电话拜年,聊了很久,她还是那样的好性格,不过我因为长期不跟家乡人通话,不大能赶上她乡音浓重的快言快语了。

 

                                        (注:立委是汉阳一江水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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