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委兄:小城记忆】

【立委按】恍如隔世的小城风貌 重新历历在目。老哥的记叙和对细节的记录 比我的记忆真切。记得曾经几次光着身子,只留一条短裤,独自游那条小河,想试试自己究竟可以游多远。顺流而下,蜿蜒曲折,从后街桥一直游到东门河外,好几个小时,直到精疲力竭上岸,踩着滚烫的石子路,赤脚回家。当年的脚板底皮实,尖石碎玻璃都不在话下。后背也不知晒脱过几层皮,黝黑如小鬼。

我从出生到二十岁之前,都生活在一个恬静破旧的江南小县城—南陵籍山镇,当年叫南陵城关公社。小城地处黄山山脉和长江中下游平原交汇处,城的西边是起伏的丘陵,城的东边是一望无际的水乡平原。

对小城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虽然不再那么完整和清晰,但老旧的小城总让我梦牵魂萦。我的同学好友,我的少年童真,那纯朴的风土人情,那古旧的土墙破房,都是抹不掉的记忆。

小城不大,当时城内人口约三万多,仅有一个十字型的街,分别叫东门、西门、北门、南门和十字街口,其中东西长约二公里多点,南北长不到二公里,尤其是南门街道很短,大约五百多米。我家住在西门父母单位分配的平房中。那是一个大通道,房子很小,通道分割成两间房子和一个厨房大约三四十平方,泥土地面 ,屋顶经常漏水。天屋子里很冷,房屋不保暖,四处透风,一般会生一个木炭火盆炉子以取暖,根本不用担心会煤气中毒。家里要比学校教室还是暖和多了,我们一般从学校回来,双手双脚冷得发僵,立即去炉子旁,那真是一种享受。

小城有五所小学,两所中学。我上的是全县最好的小学,叫南师附小,曾改名叫韶山小学,最后变成城关第五小学。这所小学基本上是县直机关和文卫单位的子弟学校。大家都是邻里街坊,彼此相识,不同年级学生也常在一起耍闹。不像现在的孩子,从幼儿园开始,我们都是自己走路去上学,不管刮风下。从就没有家长接送过一次。

小城有一个剧场和一个电影院,电影院在西门,离我家不远,剧场位于东门,就算比较远了。剧场一般演黄梅戏,都是那几出样板戏,母亲喜欢看戏,总带我去看。我对剧场环境装饰和灯光很感兴趣,但对看戏一点也提不起劲来。我更喜欢看电影,只是当年电影不多,刚开始只有【新闻简报】,【地道战】,【地雷战】和【南征北战】,门票倒不贵,【新闻简报】每场5分钱一张,【地道战】,【地雷战】和【南征北战】都是一毛钱一张,这几部故事片至少看了几十遍。

小城城东和城西各有一条小河,城中还有一条市桥河。小河都不宽,不到二十米。城东那条河叫漳河,我们习惯叫它为东门大河,是长江的支流,在芜湖市汇入长江。城西的河叫后街河,是漳河的支流,该河在城北汇入漳河。不论城东的河,还是城西的河,当年都十分清彻。河水终年不断,河流婉曲细长,两岸青草依依,处处柳绿桃红。两河是小城子民饮用水源,默默哺育着小城的子民。当年有人用板车水箱拖东门大河河水沿街叫卖,可见其水质甚好。在城东河与城西河交汇处的北门,有一个水运码头,这是过去小城通往外界的最重要渠道,但冬季枯水期是停航的。

每年五一到十一这段时间,我几乎天天都会去河中游泳,尤其喜爱东门大河,水质好,又是沙地很适宜玩水。后街河也不错,但水底是硬土质。最不好的是城中的市桥河,这是一条横穿小城核心区域的断头的小河,水底是厚厚的淤泥,沾脚又有腥臭味,故水质较差,无法饮用。但因离家近,也常去那下水游泳捉魚玩耍,小河边常见的是一群少妇在河边石阶上用木梆搓、捶、洗衣。这条河最有特色的是河上那四五座古色古香的石板拱桥。目前只剩下两座了,最有名的叫玉带桥,几百年的苍桑,它见证了小城的兴衰。河旁边紧靠着有一个面积相当的荷花塘,池塘一边真抵我家门口,捕捉塘里荷叶下大黑魚与采摘甜嫩可口的莲蓬,是我少儿时最美好的回忆。夏天我常常泡在河里,一泡就是大半天,它们承载了我青春的悲欢喜乐。


玉带桥


东门大河,远处为东门大桥

西门后街河的河岸有一种黑色的粘土,是我儿童时最爱。

我常去河旁挖这黑土,用来做手枪等玩具。这黑土很粘,能塑成各种形状,风干后坚如石块,黝光发亮,做手枪尤为逼真。当年此土分布不多,也不成片,不知今天改造后的后街河岸还有此土不?

东门的章河盛产河沙,小城的建筑用沙,当年全靠此河。包括我上中小学,运动场跳高跳远的沙坑的沙,都来自东门大河,是我们学生从东门大河一担一担,行走三华里多挑到学校的。几乎每年运动会前都会去东门大河挑沙数次。市桥河的淤泥是很好的农家肥,每年冬天都有人抽干水,把淤泥挖上岸,然后运到田里。


后街河和后街桥

小城四周有很多水塘,很多同学都喜欢去城外钓鱼捕虾捉黄鳝。我对这方面实在笨拙,天赋极差。第一次出去约鱼,是同学鲁干劲硬拉我去的,他还为我准备了鱼杆和诱饵,可一天下来,他收获满满,而我一条鱼也未钓上来,空手而归。最有意思的是和几个同学一起到离县城不远的水田田野捉黄鳝。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大家点着松木火或打着手电筒,挽起裤腿,卷起袖子到田硬边捉黄鳝,一晚可捉一小桶呢。那年头黄鳝可是美歺,虽然我们全身是泥,十分疲困,但喜悦洋溢在脸上。小伙伴们各拿几条带回家里,改善了当年贫瘠的生活,也丰富了我们课外活动。

小城当年很破旧,小城街道都是土石子路,只有去党训班的路保留着过去的青石板路。城里没有路牌,也没有红绿灯。常见有人端小板凳坐在自家房檐下,纳着鞋底做着针线活,然后东家长西家短的议论着。小城难得有隐私,有点事儿就传遍全城。

小城以一层楼为主,偶尔有几处二层楼房。街道门面全是砖木结构房,木板揿在石凹中,随时可拆下。城内最高的楼是县委县政府大楼,有三层,但只是局部三层,呈凸型状。当年我们这些小孩特喜欢爬到三楼平台上,常趁守门人不注意,溜进大楼。在三楼平台上,我们沐浴细风,俯视全城,顿时有心潮澎湃的感觉。那种立足平台、展望中国、胸怀世界之豪情现在的年轻人很难感受到。看着眼前的小城,远处的小山,似乎体会到毛泽东当年在长沙橘子洲头的豪迈。“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解救全世界三分之二受苦民众的担子,历史的落到我们的肩上。

 
几处保留的当年旧县城街道门市

小城的美食还是很多的。普遍贫穷,一碗九分钱的光头面对我们都是十分诱人的。小城的小吃很有特色,糍粑、油炸饺子、馄饨都与众不同,味道是别处没有的。臭干子拌香菜也是一绝,倒点香油,加点花生米,那味道真是好极了。更让人难忘的是五小门口的薄皮饼,一张炉具和一个园盘夹,勺一匙水面粉放在那园盘上,两个园盘一夹放在炉具烤,一张细薄的园饼就出炉了。那种香、甜、脆,回味无穷。每天那炉旁便会招来一群小孩儿,一分钱一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大家舔着、啃着、笑着,非常享受。

在我生活小城的这二十年中,小城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东门还是东门,西门还是西门。小城二十年如一日,蕴含浓烈的乡土气息。一辆破旧苏联轿车是县城唯一的豪华,县委书记专车。我同学父亲是这车司机,让我们对她好生羡慕。大多数建筑都是解放前的,屈指可数的几个重大变化是,十几年尘土飞扬的土石街路终于在文革末期简单柏油化;到了高中,小城不用下井下河挑水饮用,终于有自来水了;城中医院在我小学时拆迁,准备建三层的门诊及办公大楼了。不过从我小学四年级开始动工,到我快进大学时,这栋非框架的三层大楼才落成,也算创造了一个记录。

小城很纯朴,文革的大批判声音也未改变它那单纯的气质。大多数人还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鱼肉是一种奢侈品,能填饱肚子就是一种幸福。小城的人们每天或劳作或聊天或晒太阳,似乎满足于这贫困的生活。我家条件算好的,有一台家电,那是五灯的电子管收音机,当年是我们那一栋房子中唯一的一台(后期这种收音机就多了)。当年大家都很关心国家大事,议论着世界,声讨美帝苏修,评论着资本主义世界水深火热的生活,唯独对自己生活现状没有牢骚。清贫而又满足,是小城大多数人的状态。

小城以小商业为主,没什么工业。整个城镇在上世记七十年代中期才建有四个小工厂,即小化肥厂,小钢铁厂,农机厂和地区拖拉机厂。但我第一次看到那钢铁厂高耸的烟囱时,我为祖国工业突飞猛进的成果由衷的感到骄傲。正如毛主席所言:敌人一天天烂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生活在毛泽东时代的我们,生活在社会主义中国的青少年,那是多么大的幸福呀。我们总是很容易满足,总是很相信宣传,总是充满了原教旨式的自毫感。

小城只有一个公园,叫中山公园。在小城民众的心目中,它很神圣。其实那个公园算不上真正的公园,只是三百米跑道的一个小小运动场,但却是小城唯一的空旷之地,小城的大型集会都在此进行,相当于小城的天安门广场。

小城没有什么古迹,也没有什么风景。老的夫子庙毁了,城中的一个古塔也推倒了。文革破四旧时,一切封资修的东西都属摧毁之列,小城也不例外。仅有的一点点古建筑也随着高亢歌声被推倒。

虽然没有了古迹,也看不到风景,但小城有土城墙,有护城河,城墙外有黄灿灿的油菜花,青青的水稻田。江南的小城,有雨巷的韵味,水乡的特质,总让我不能忘怀。自从上了大学离开小城,一晃四十年了。岁月如梭,不知不觉如今小城早已变了模样。宽阔的大街,鳞次栉比的高楼,各种店辅,来来往往的汽车,匆匆的行人。我心中的小城在哪里?曾经的小城,曾经的记忆,小城故事,随着岁月流逝几无踪影了。它早已不是我心中的那个小城。只有一个宁静的小城,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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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委

立委博士,问问副总裁,聚焦大模型及其应用。Netbase前首席科学家10年,期间指挥研发了18种语言的理解和应用系统,鲁棒、线速,scale up to 社会媒体大数据,语义落地到舆情挖掘产品,成为美国NLP工业落地的领跑者。Cymfony前研发副总八年,曾荣获第一届问答系统第一名(TREC-8 QA Track),并赢得17个小企业创新研究的信息抽取项目(PI for 17 SBI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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