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年难忘的事(外一篇)

    我六五年九月上小学一年级,七七年三月高中毕业,小学六年半,中学五年,十一年半时间大多是在那场大革命运动中度过的。

    从评《海端罢官》、打倒三家村、红卫兵运动、大串联、破四旧、大字报、打倒刘邓陶、揪走资派,跳忠字舞、武斗、清理阶级队伍、斗批改、大联合、一打三反、革命委员会、修正主义回潮、反潮流、批林批孔、评《水浒》、儒法斗争批大儒、四五运动、批邓反击右倾翻风、一直到英明领袖抓捕四人帮,文革时期,大小运动一个接一个,此起彼伏,从未停息,真是波澜壮阔,那叫个惊险,那叫个热闹,空前绝后。我的青少年能经历这个,是时代留给我们这一代的悲哀。有人说苦难是财富,但我这辈子都绝不会美化苦难,苦难就是苦难,那怕是我怀念人生难忘的青春时光时的苦难,那怕它是我青春记忆的一部分,我也无法去美化。

    随着时间推移,这十年里的很多事都逐渐遗忘了,但有四件事给我印象最深,至今也没忘掉。

 

     第一件事是叶群处女问题。她是党的副主席和伟大领袖的亲密战友的妻子,党的高级干部,可荒唐的是她的处女问题却要在严肃的中央会议上讨论。而且她丈夫,党的副主席兼党章明文指定的接班人一本正经、郑重其事在会上作了公开的说明。中央大员们,包括总理、江青、康生等一起做了一本正经、严肃认真的讨论。上层会议事后又做了一本正经、全体通过的文件决议。这个领导机构在干什么?太不正常了,这是当时我就有的且是唯一想法。一个中学生,已隐约感到运动中的中央,政治活动极不正常,党内斗争极为复杂,行为生活极其咂舌。

    第二件事林立果爬长城的照片。这是揭批林彪反党集团材料中出现的,年轻力壮的空军作战部副部长林立果爬长城,而搀扶他的是空军司令,中央政治局委员吴法宪。一个长辈,上级和党的高级干部,身体肥胖不便的吴司令,满脸堆笑地殷勤地扶着他的下级,英俊伟岸帅气的副统帅的年轻儿子,看着有着莫名的恶心。让我这个受共产党教育革命的心伤害很大,给我留下极其恶劣的负面影响,没想到经过大运动的洗涤,党的高级革命干部的生活还是这么龌龊,这是我感到难以接受的。

    第三件是“五七一工程纪要”。中学生的我当时就感到有高级黑的嫌疑,真怀疑领袖的智囊们智商,这那是林彪一伙的罪状,简直是声讨最高统帅的檄文。我虽然怀疑这份纪要的真实性,(如果不是真的,只有两点可以说明,一是毛泽东智商太低,为打击政敌,乱了分寸。一是中央还有隐藏的赫鲁晓夫,全党发纪要是故意高级黑领袖。)但如果真的,那是一篇穿云裂石的宣言书,见识不是一般的高。把它作为罪状材料让全国人民知道,对伟大导帅本人百害而无一利。最高领导人是不是太自信?还是迫不得已?还是老糊涂?这一举动让不少人们开始重新认识林立果,也开始审视最高领导人。真的要感谢林立果,他是思想解放启蒙者,大革命运动的掘墓人。“五七一工程纪要”虽不长,也无论述,但论点鲜明、针针见血,当年有这么明目张胆、透彻深刻,真实客观的文字,即使是反面教材,在社会上也引起极大震动,同样也震撼了我那颗玻璃式小小革命心脏。

    最后一件事发生在大运动初期,那时我只是个刚念二年级的小学生。当时大字报铺天盖地,我特爱凑热闹,流连其中,每天从早看到晚,不厌其烦。给我影响最深的不是大字报“揭发”的本地干部的坏事恶事,而是那些根据传单、小报抄写贴出的大字报,内容是“揭发”我党高层走资派触目惊心的腐烂生活,让小城生活的我目瞪口呆。我个人印象最深是武汉军区陈再道司令喝人奶玩弄女姓,广州军区司令员黄永胜去香港嫖妓以及邱会作李作鹏生活糜烂等,这些内容过去闻所未闻。运动使大家开始认识到所谓党的大官们不都是如我们过去所坚信的那样是人民的公仆,而是享受着惊人的特权,过着奢侈糜烂的生活,比资产阶级还资产阶级的腐败分子。歌舞团貌美个高的女演员、漂亮的护士往往成了他们发泄淫欲的对象。他们有只对他们开放的特供商店,可以用外汇购买国外高档消费品,他们的子女从幼儿园起就享受特殊照顾和教育。这些揭发大多出自他们的下属、秘书、警卫,保健护士口中,虽不一定全都是事实,但也绝不是无中生有。因为后来林彪事件后,中央文件就证实了大字报揭发的黄永胜、邱会作、李作鹏事情都是真实的。这虽使人感觉毛主席的伟大英明,确实不少高级干部被资产阶级思想腐化了,是资产阶级在党内代表,但也让老百姓真正了解到这十几年来上层社会真正的生活状况。这上层其实不仅仅是最大走资派阵营的人,领袖阵营的也有,副统帅阵营人也有,这让反走资派或者说反修就大打折扣。八年后我才明白,这场运动只是这一派打另一派的工具而已。利益相争,与反修无关,与巩固无产阶级专政无关,与阶级斗争无关。

    一晃,那场大运动已过去四十多年了,我也过了花甲之年,我们进步了吗?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但这几十年来科技进步,我真的感受到了。

 

 

外一篇:

   北风那个吹

                          作者:立委

 

    最近老友推荐看知青电视剧《北风那个吹》,文化大革命时候的一些往事片段飘忽而来,断续朦胧之中,也有清晰明丽的场景和绝美动人的音响。

    我大概七岁,是我们县城“批联部”(又称保守派)和“扫黑线”(又称造反派)两派武斗最激烈的时候,夜间常听到枪响。两派割据,各有自己的地盘和大本营。最严重的时候机关枪和迫击炮都用上了。组织内部除了司令部外,下面设有后勤、保卫、医疗、文艺、内联、外交等部门,各司其职,俨然是个共产社会大家庭,人民群众的才智得到充分发挥。

    批派的大本营设在城东的供电局里面。印象里面到处是水泥管道,很合适孩子躲猫猫用。批派总司令是邻居P叔叔,魁梧高大,着戎装,腰间左右别了两只手枪,威风得很。据说他枪法很准,终于有一天晚上出事了。说是那天夜里出外巡视,前方闪现一个黑影,P司令喝到:“口令!” 那小子支吾一声,司令以为是敌方的探子摸过来,随手一枪,撂倒了对方,后来发现原来是自己人,年轻无经验,一不小心就做了冤死鬼。为了这起人命案子,文革后P司令被捕判刑了五年,那是后话。

    当时两派常有武斗摩擦,死伤人渐多,常不能得到及时救护。县医院在城西扫派的地盘上,P司令为了加强批派的医疗力量,请我父母出山,帮助建立战时流动手术台。他派手下秘密潜入我家,把我们全家转移到批派大本营,礼遇有加,从此我们开始了革命大家庭里面的生活。

    记得那年冬天真冷啊,现在想起来还打寒颤。有一天我们几个孩子在外手脚都冻红肿了,爸爸妈妈都忙着工作,顾不上我们,后来是一个大姐姐把我们领到一间生了炭火盆的小屋子去。我迫不及待挨近火盆取暖,把红肿的手脚伸上去,没想到,冰冻的四肢乍一热和,从肉到皮,奇痒无比,万箭穿心一般。后来我看《林海雪原》,深有同感,相见恨晚。里面说了,在冰天雪地冻伤的手脚切忌立即回暖,要先用雪慢慢搓揉,等冻僵的手脚血液循环,指头可以伸展了,然后才能慢慢增加温度。

    新年快到了,文艺部下面的革命宣传队在礼堂彩排《白毛女》,是我最爱去的地方。宣传队能人很多,一台大戏从头到尾,一幕一幕,精益求精,千锤百炼,是革命年代的文娱大餐,美不胜收。演大春的小伙子是我家熟人,很英俊漂亮的小伙子。舞台角落有一位百灵鸟一样的姐姐在伴唱,她穿着军装,英气又妩媚,手里拿着草绿色的像军喇叭一样的扬声器,清唱《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这歌本来就是革命年代里最富有艺术性和人情味的极品,那女声纯而又纯,从喇叭飘出来,是那样超凡脱俗,打动人心。在我幼小的心灵里面,总以为这样的天籁非人声可为,许是那神奇的喇叭的魔力。那以后很久,我一直把喇叭看成是点石成金的匣子。那位军衣少女手执军喇叭的形象,伴随着北风吹雪花飘的音乐声,永远积淀在我的心中,成就美感体验的极至。

    我知道我心海里的《北风吹》是最完美的,不可替代的。郭兰英的原唱尽管很有特色,但显得太土气,不够轻盈灵秀。在youTube寻觅对比过多种版本,就朱逢博的细腻嗓音,似乎与我儿时的记忆较为接近。

                              (注:立委是汉阳一江水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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