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委按:上篇清明扫墓提到大跃进饿死千千万万农民的后果,引起热议。现重发老爸的大跃进纪实,其中还记述了姑姑的惨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每读至此,悲从中来。回顾历史,比较共识的是毛发动大跃进搞极左,虽然初衷有发展经济、赶英超美的良好愿望,其饿死千千万万人的后果是极其严重的,他对大跃进负有主要责任。据报道,河南和安徽饿死人最多,是极左的重灾区,这也与当时的省领导有直接关系。在执行层面,曾希圣的极左和辣手,严令不许逃荒,围追堵截,是安徽饿死人特别多的主因之一。逃荒,是千百年来,中原人民躲避自然饥荒的法宝,可当年安徽的人祸饥民连这条活路也被堵死了。从小就听过很多安徽人民对曾的畏惧和憎恨,今天查阅曾希圣百科词条,却发现这位心狠手辣的老革命,后来也做了好事,为自己的错误/罪恶做过一些补偿。责任田制度据说就有他的一份功劳。可见,人非魔鬼,变成魔鬼往往有更深的原因在。让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去探讨这些吧,我们小民所祈望的,就是从制度上保证大跃进这样的极左运动永远不再发生。愿死者安息。
人生记忆:风雨几春秋
作者:立委父
六、悲惨世界
60年前后,中国出现了所谓“三年困难时期”(1959-1961),风调雨顺,广种不收,饿蜉遍野,此情此景,空前绝后。我们家竟有三人就此殉荒(两边父及小妹)。那是“三面红旗”在作祟,浮夸、吹牛、蛮干。“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农业上“深耕密植”,工业上全民办钢铁,漫山遍野小高炉,砸锅炼铁,劳民伤财,国贫民荒。目睹一幕:地耕深两米(一人深),撒种无隙甚至迭加,出苗像头毛,所收不及所种,“揠苗助长”,无出其右。
一切吃的都极为匮乏,难求饱腹,为了度命和生存,只得将每月国家配给成人的22斤半“粮”,以数学的方式,分到每人每餐,无论大人小孩,都按自己的定量,用碗从食堂打来,尽锅不尽肚,吃完了事。只有一岁多的儿子例外,他每月配粮8斤,但他要一日三顿稀饭,一顿一碗(油炒盐拌进去就有味了),也要半斤,这样每月要15斤,只得从大人那里“平调”补齐,才得以保命。
荒唐的“大跃进”,要求“一天等于20年”,“大干快上”,没日没夜,天天加班到夜12点后。耀桂也是下了医生班,丢下老小在家,也要去砸矿石(全民办钢铁),精疲力竭!再有,那空空的肚子如何抵挡得住?她常常在屋后菜地里摘几片菜叶来家熬点汤(有盐无油),给我骗骗肚子,她自己却不舍得吃。我们有时利用职务之便,找找当官的使点权,批张条子,才买些“米糠”,炒熟,拌进“一吹三尺浪”的稀饭里,也真管用,好了不少。
60年春,我在县血防办公室工作,一次与管农业的县长、区长几个人,去池州开省血防会议10天。那时外面一片荒,吃的、穿的、用的“全荒”,“省会”内部却米饭、富强面、猪肉包供应,外加每天配购半斤饼干、半斤酒、一包烟,十天下来,我增了5斤体重。烟酒我没要,拿回五斤饼干,一片也不少,儿子独享。
60年,我被选中去学X光,开创这一新科目,来到芜湖地区医院放射科进修半年。那还是全社会饥荒延续期,满目凄凉,“吃”成了人们不厌其烦的话题,所有的人都是“祥林嫂”。“基本生存”这第一需求不能满足,哪顾第二、第三......社会停滞了,人们呆板了,成天处在“无奈”的求生状态下。光天化日的大街上就有从你咀上抢吃的,是当时特有的风景线。大环境下的我,当然不能幸免,我也曾为找一块大麦饼而拿着碗跑满街。政府号召“瓜菜代”,草根树皮也成了人们青睐的对象。一次耀桂抱着喂奶的老二来看我,从家里带来一斤多米,从地上找点树叉,拈几块砖头支个小灶烧一锅饭,算是一家人难得的聚餐。
人苦极了也想办法,61年我以医生这一特有身份,找县园艺场头批张条,买了一猪崽,又找粮局头批条买些糠,和徐师傅合伙饲养,五个月下来,长到100斤。一天晚上在他家宰了,二一添作五,一家一半,全部回家腌上,自产自消。从喂到宰到吃,全部在“绝密”下进行。我们俩家人的这点“优待”,就是七品官也望尘莫及。当时国家配给产妇的“标准营养”,是二斤“肉”。老二60年出生,我去食品公司买那配给的两斤肉,是浸盐透水的半边猪。半条猪呀,放在如今,绝对是不合格“食品”,焉能上餐?可见,我的这一智举,给俩家带来的何止口福,饥肠辘辘,救命清泉,民以食为天,至理名言!
59年春荒时节,父妹在家断粮断炊。无奈之下,父自己烧开水,昏倒在地,就再也没有起来,终年59岁。人的生命就这样脆弱,无病也能告终。那个时段类此事件,比比皆是,有资料说全国殉荒者达几千万。安徽是这场大跃进“人祸”的重灾区。家乡既无水、旱又无虫害,种粮的农村硬是饿死人。我们那个村子,那一春就死了好几十口。同住家里的有大伯、二姐一家,自身不保。哥在泥埠小学任教,家口带在身边,我在南陵医院工作,当时父妹主要由我赡养,几斤粮就能救老爷子命,却终成千古恨!(当时信息、交通也十分不灵。)
说到妹妹,更是往事辛酸。妹妹名楠出生在45年,难产,先天不足,后天失养(奶水不够)。五岁时痛失恩妈,一个生存弱者,是我第一个牵挂的人,我也是她唯一依恋的人。她也命大,竟然捱到60年大荒!父亲走了,她跟谁?只有我,还好,耀桂识大局,顾大情,在食不果腹的艰难时期接纳了她,把她户口移入我家,并上了南师附小。但她的生活自立和学习跟班都差一层,我对她不胜呵护、照料,她对我倚赖有加。后因我来芜湖进修,不在她身边,又处在那个特殊荒年,困难尽显,她竟盲目出走,只身来芜寻我(她心目中的唯一救星)。身无分文,一个瘦弱女孩,在那个“人抢人食”的年景,乞讨无门。140里路程,多半会饿死途中。她居然一周后来到芜湖,昏倒在车站。我得知后接回,注射葡萄糖抢救,低血糖休克(饥饿、濒死)。休养几天后,我进修客居也困难,只得乘车送回南陵家中,继续原先的生活。然家已有一老二小靠耀桂一人支撑,何况那时,工作上“少活20年干革命”,生活上糊口度命也难,如何摆平?过不久,小妹故伎重演(当然她也是无奈之举),这次再没回来了!我骑着自行车,沿着南、繁、芜公路往返搜寻,音讯杳无,就这样,兄妹间无别而终,永恒遗憾!小妹苦难的15年短暂人生,留给我心灵的伤痕,无法抚平。
摘自:《老爸 - 人生记忆:风雨几春秋》 第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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